【一】
七岁时候常凝望东街口的皂荚树,多是在燕子压低飞的后晌。这老树旁是民国时期一位著名老中医的药铺子,灰扑扑的大板青砖,简约砖雕和歇山顶子。八十年代末院子改成了幼儿园,我小时候就在这上过学。院子东边开了个小门,出了小门就是这棵皂荚树,树大如伞遮阳风凉,我时常在这地方逗留玩耍。
我靸着鞋蹲在这庞大的皂荚树底下,抬头呆呆望着它。我爷说这树是清朝的树,是祖宗,是神灵。它枝繁叶茂荫蔽遮天,要我这小胳膊七八个才能围住,叶子繁繁的密密的,到了春季是绿绿的,到了盛夏变得黑不溜秋,瘪了干了掉下来,树边住着的老太太就把这皂荚拾回家,掰开当肥皂用。黑不溜秋掉下来的还有一种东西——知了,我是抓住它回家喂猫的。
仲夏后,特别是收了麦子,树下满地的蚂蚱瓢虫和“花媳妇”,砖底下很多的是蚰蜒和西瓜虫,时不时还会有蜈蚣出没,而这后晌很明显的就是无数生灵的叫嚷,很烦的也就是知了了。知了在地下呆好几年变成蛹的时候才爬出来,在人间仅仅再活一夏。这蛹也就是“知了猴”,高蛋白高营养。我在在黄昏或者天凉时候,还常在地下的小洞洞里挖到它,这东西动作木讷,泥泥身子六神无主,即使被抓住了也不会知道发生了什么。正常情况下,它在下午会顺着树往上爬,然后在某一高度就“金蝉脱壳”,先是绿的,再着就变成黑黜黜的成虫爬在树皮上,谁也捉不住,爬上去就闲不住“知了……知了……”不停地叫着,从太阳升起叫到三更半夜,比顽皮孩子精神头还大哩。可又多神奇哦,它竟然在这老树面前完全败下阵,每个下午都会落得一地都是,所以我每个下午都会在这树下呆一阵子,捡到十数八只塞到口袋里,任凭其在口袋里“吱吱”挣扎,得意洋洋地跑回家找猫喂吃。我很是纳闷不解这老神树如何让这家伙“伏法”,让其飘飘欲仙忘了自己还有翅膀,从七八米高的大树上掉下来,爪子朝天,翅膀在瞎扑闪。
而逢上哪天运气不好,或者说是老树眷顾了这也算“生灵”的生灵,在树下几个钟头也没有一只掉下来,只有几个被蚂蚁食空了的黑壳子,成了夏季的标本。而乌漆麻黑的夜,这树上还有许多嚣张放肆的知了嚷嚷,我嘟着嘴扯下脸,不料脸上竟还会落下知了尿的尿,真可奇耻大辱、愤懑难消!心说:“小爷我定将你这黑魆魆的东西全抓来喂猫!”
“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像这个愤愤的夜,我多难以平静,猫也不平静了,爪子搭到我的凉鞋子上,看着我空空如也的手,馋馋地叫唤着。终于老爹支出了自己当年用的一个“阴招”,后院子多桐树和枣树,他说知了都有“夜盲症”,晚上眼神不好使,而且胆小,倘若开了前面楼房口的灯,再去用脚蹬那些桐树,大桐树一摇晃,那些知了定会吓破胆地乱飞,会趋光飞到有灯的地方速速降落。结果呢,爹狠蹬了几棵大树后,我和猫都欢腾了。先是听见树上有慌乱极了的杂乱叫声,然后果真那知了像蛾子一样直趋光源,几秒钟就只听知了纷乱的“逃亡”声和愚蠢的撞墙声,一只只纷纷落地,猫迅疾窜上去捕捉。我坏笑了一下,感觉太神奇了,拿着大铁桶去一个一个抓,抓住*一件事是撕了它的翅膀,因为它还会乱飞,做很后一搏。终于塞了半桶,而那两棵细泡桐树老爹留给了我,我恶狠狠地用凉鞋去踢这树,要么踢空了滑到了,要么鞋子踢飞了,即使踢中了,这树上却没有知了飞出来,我也只能“呜呜呜呜”后抱着铁桶喂猫去了。而后我才恍然大悟,小树太细了,应该很少有知了在它那儿过夜。于是我也就主动放弃了这几棵小树,后来与老爹一起去“偷袭”那几棵大树,这里定是有我的功劳,而捡知了的多会是我妈。
其实知了被我捂住第二天会全死,因为声音太大,放到铁皮桶里就成了一个大音箱,所以放的离卧室很远,而且全封口,里面那些嚣张家伙叫累了就全被闷死,但是次日猫还会吃,不过多半个月后这猫也对知了肉没兴趣了,闻闻就离开,或者只是在陪活着的知了玩耍,要是一不小心知了飞走掉,那它只能在我面前失意地用爪子挠地。过不了几天,它又会对这知了肉产生了兴趣,蹦跶蹦跶着和我在灯下抓知了了。
【二】
关中夏夜的午后多会让人觉得清爽,大树下风大,也极少招蚊子。东街口攒聚千亿个细小叶子的皂荚树,在风的很前端轻轻抚这每一寸黄土地。黄土地上一地的土洞,仍然是知了的巢穴,等着这黑黑的东西爬上大树,脱变又蜕变,脱去硬硬壳子,身上的肌肤是嫩黄绿,越来越暗,等到某一刻它定会老了疏忽了从树下滑下去,成了猫食或者又一个夏的标本。渐渐缓缓的东边月和西边红日叫板,根生爷家的秦腔自乐班哇哇呀呀又会开始,二胡板胡弦拉得比昼还长,司鼓铙钹梆子“啪啦啪啦”,带来些关中夏夜的风,老榆树摆风送给皂荚树,皂荚树把风赠给我,我呲牙笑笑,想着明天定要拿着爷爷挖野菜的铲子在那树下挖知了猴。
那夏多会变了,知了也会不见了,泡桐结了球球,而那球球又被风吹干了。我也不晓得每年那知了是什么时候离开,总之是地上的洞洞渐渐没了,好多树上的知了壳也渐渐没了,等秋凉了树吹冷风后院枣子叶落了,我又会和我的猫蹲在大门口,等下一个穿凉鞋短衣裤的日子,等下一次知了的到来。
多年后的今天我再想起来,觉得这一切走得太急,急匆匆里不知道自己能看到多少本初的东西。现在窗外的知了叫声我会很烦,而现在后院那几棵细桐树应该也格外粗了,谁会有那多余兴致去踢它?心想想,还是别糟践人家树先生了。如今这是在湖南的夏夜,这七月未免太热烈,这是我已经驾驭不了的温度,竹席上歇着,眼睛忽闪,而几台风扇对着我,却依旧燥热心烦,心想我的那棵大皂荚树该多凉快,呵呵一笑,多成了无用之思。
风扇的风网住这个夏天,又回旋的转,转出了那么些年。知了依旧在窗外,趴在樟树上趴在玉兰的大叶子下,也仿佛是叫了一个来月了,而我也是近几日发现它的存在。暑气太重,我也乏乏无力。偶尔笔尖转转,它还是依旧与同伴们在自己的天堂里奏它的单调韵曲。
谁会想到这棵老树的后人2015年会将这百年的圣灵老树以低价卖给了某历史博物馆,虬龙根繁茂的枝叶大盖在锯齿下无力掉落皂角归了土,而我的故事,他们的故事,还有“嚣张”的知了、树洞筑巢的燕子、几只寻知了吃的花猫……这些故事,该是被这年岁弃在了哪个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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