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笑农家腊酒浑,丰年留客足鸡豚。”
放翁诗句,勾画乡里乡情可真是入木三分啊。前几天我一踏上八字哨那块多情的土地,就感受到了鸡犬之声相闻、乡人微笑相迎的淳朴好客气息。
还差几步走到此行目的地——农友文老三家那幢普普通通的高宽大两层楼房前坪,就让几只黄黄黑黑的鸡发现了。
它们原本在地坪下浅沟边兢兢业业地啄菜叶觅小虫,可一听到陌生的脚步声,看到手里提着的塑料兜兜,立马人来疯:扇的扇翅膀,秀的秀鸡爪,唱的唱迎宾曲,好不热闹:“喔喔喔……”
其中,有一只个子特大的鸡,冠子又大又红,赳赳地立着,圆溜溜的小小眼珠儿炯炯有神地盯着我,尖尖的嘴油亮亮闪着寒光,突兀前伸,一副随时要与来犯之敌搏斗的架势。相形之下,周身羽毛反倒少了几分雄鸡固有的鲜亮。是雄鸡吗?一时辨别不清,像齐白石的神来之笔,尽在似与不似之间吧,我豁达地自我慰藉着。
忽然,只见它粗长脖颈上的羽毛横向扩张起来了,霎时尖喙朝天,唱出了有些异样的曲子,我并不认为是同其他公鸡一样的迎宾曲:“喔喔喔……呃嚄……喔喔喔……呃嚄。”干脆利落,嘎然而止,没想到正是由于这干脆利落,很快就有另外三四只个头小略的公鸡跟进着合唱起来,不过,谁也没有刻意效法这领唱,齐齐整整用的是公鸡们千年一贯制的经典声韵和旋律。
三哥一家子闻鸡出迎,不一会儿便端来鸡蛋桂圆荔枝茶,那滚烫的乡情化为腾腾热气和鸡鸣的余韵冲击着我的视听感官,延展着我的田园情思:如果以后有条件的话,一定要在三哥家附近结庐而居,适当地躬耕陇亩,与此同时,享受享受那“狗吠深巷中,鸡鸣桑树颠”的悠然野趣,何等的快意人生,确切些说,快意晚景!
不久便有酒菜“快意”地摆上了桌。接下来的节目自然是当大啃乡土美味的正宗吃货啦:那一点也不浑浊的“腊酒”、鲜美的“鸡豚”大块肉以及现摘现炒的青菜、白菜苔子等一桌子“绝对绿”的菜肴迫不及待轮番轰炸着我的味蕾。三哥平素不喝酒,只有当老友我每年春节前后来访时,才破例跟我对饮三杯。我们照例是“把酒话桑麻”,话鸡豚,话他家的种植养殖方面的的酸甜苦辣,附带还话了话国际国内形势,然后是三哥每年都要涉及的新规划发布,这次是“根据形势的发展,今明两年咱家的种植养殖计划如何如何调整改进”云云。
俩老友的对酒闲聊,听众当然是他的家人,但家人不喝酒,很快就退席了,因而我觉得更忠实的听众是在餐桌下穿来穿去的几只鸡和一条狗。它们争抢鱼肉骨刺和菜叶,那个欢实劲儿就别提了。忽的觉得小腿肚子痒痒的,低头一看,是那只又像又不像公鸡的那家伙轻轻触碰我的裤腿,初次见面时那赳赳武鸡似的表情早转换成温顺模式了,柔媚讨好地望着我。我不由得一边听老三的宏伟规划,一边扫描这些特接地气的善良可爱禽兽,对这只变色龙一般的大个儿鸡,不免钟爱有加。一手抚摸着虽不特别鲜亮却很光滑的羽毛,一手夹几块带肉的骨头扔下,这家伙捷足先登,一爪踩着一块,长长的利喙频率极快地啄食着一块肉骨头,连那条小狗也让它三分,不敢与之争锋。看这些鸡犬同处第二梯队,在主人餐桌下争抢食物的眼神儿,仿佛在预祝甚至分享主人来年丰收的喜悦似的。
告辞的时候,三嫂子的老伴给我好大一包土特产:清一色干燥而芳香四溢的熏鱼腊肉、榨菜心、红薯叶、藕片、茄子丁、芋头茎段之类,还要抓鸡,我推说我那楼上不宜喂鸡,我又不怎么会杀鸡,以竭力阻止。可阻止无效,他们一家子甚至用上了酷似打架的肢体语言把我彻底制服,不由分说把一个鼓鼓囊囊蹬踢抖动的化纤袋塞到我手上。说就是你看了好几眼的那只大个儿阉鸡,阉得不太干净(难怪,我早就晓得雄鸡阉得不干净,个儿长得越发强壮),别的没什么,就是每天早上叫几声。白天只是看到陌生人才那么领唱一回。
恭敬不如从命,何况是面对这样稠得化不开的乡情,还有可以把我从慵懒的梦境中叫醒来的鸡鸣。
乘上班车,傻大个农鸡随我进了城,东张西望,踢踢打打好一阵子,愣是一声也没叫唤,就把它那由乡野宠出来的自由无条件地交给了我。我无法给它充分的自由,只能用一根长长的结实绳子把它吊在阳台栏杆上,它不免悔恨交加,嗔怪我辜负了它的信赖,遂化沉默为力量,怒羽冲冠,竭力挣扎。一次又一次,可次次都以失败告终,只得无奈地干瞪眼,猛啄地,勤拉屎,拉得整个阳台成了鸡粪的领地。不过,临了还是在水和大米的诱惑下安分下来。
不料一到夜晚,这家伙又不肯安分了,时不时地叫几声,根本不像三哥说的那样专职司晨的干活,自己不愿安寝,更不让城里人安寝。每隔半个钟头顶多个把钟头就喔喔喔地开练,似乎立志要把太阳早早叫出来,一次不行,两次……哪怕千呼万唤,撕破喉咙,也在所不惜。
这下我算服了,在乡下那么听话只报一次晓的半阉半雄的鸡,一进城被剥夺自由之后,就立马变成了“全雄”,不,比“全雄”还“雄”。“雄鸡一声天下白”,也就是拂晓时分引吭高歌,尽一尽司晨之职吧?可它倒好,不顾时辰,一通乱报,半夜鸡叫的版本也嫌不过瘾,竟然一夜高歌十好几次,还搅得余音绕梁,破梦而入,绕梦而行,终至于破梦而出,破门而出,让整栋楼房的居民都感受一番乡村白夜的味道,卧听这连绵的鸡声。
鸡声还牵动了狗叫,远远近近高高低低的汪汪声呼应得有滋有味。我枕着鸡鸣狗吠享受城中的村野味儿,整个一个时空错位,仿佛就睡在三哥家,又觉得提前进入了此前那不着边际的预谋,那结庐乡野的惬意中。可不知怎么一来还是到了自家床上,听得楼上楼下邻居一声声叫嚷着什么,大抵是在愤怒声讨周扒皮严重干扰大伙儿休息的罪状吧?一声声,就像一把把刀子在剜我的心呀。
浑浑然爬起来,咬咬牙,磨刀霍霍向雄鸡。谁知这雄鸡就不是一般的雄鸡,简直是鸡雄,意志之坚、力气之大超乎想象,凭俺一己之力难以施用割喉术,快刀狠狠割下去,遭遇激烈反抗,蹬腿舞爪,打翻接血碗,热血洒一地,好不容易低下高昂的头,闭上愤怒的眼,才一放下,这英雄再次发难,在地上磨子一般很磨了两圈,自下而上血雨纷飞,溅我一身一脸,连墙壁上也是殷红点点,一派血色芬芳,而鲜血几乎流尽的鸡雄竟然再一次站了起来,一瘸一拐地游走着、示威着。客串刽子手的我不由得大叫一声。
这声大叫,终于把自己从噩梦里叫了醒来。怎么办?怎么处置这只誓死追求乡村原版惬意和自由的雄鸡?我已经在梦里竭尽残忍之能事把它杀了一遍,总不能在梦外再杀它一遍吧?
于是乎,一不做二不休,亲切地赏给它一个微笑,说了声咱们回家吧,鸡雄。然后轻轻抓着它的翅膀,向开往八字哨的班车走去……
西安哪里看癫痫病好辽宁癫痫病医院癫痫对患者有什么危害癫痫病为什么会口吐白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