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的村庄很热闹,满街都是人,满树都是鸟儿,满地里都是牛马羊;绿树村边合,青山郭外斜。虽然贫穷,人丁儿挺旺盛。
现在想来,隔三差五的泼妇骂街倒也是一道风景。因为,现在的村庄太冷清了。从村东走到村西,从村南走到村北,竟然没遇上一个人,甚至,仅碰上了一条狗。
蝉声也少了,父亲说,现在的人简直馋疯了,一斤知了猴(蝉蛹)50多块钱,村里的人把树林都挖遍了。真的担心,再过几年听不到知了的叫声了。
是啊,小时候,我特讨厌知了的叫声。越是要写作业的时候,它越是叫得欢。后来学到“聒噪”一词儿,首先想到的就是知了的叫声。现在,倒觉得这叫声是多么动听,在人声鼎沸的城市,听到这自然的声响,心中平添一种宁静。
今天回家,忽然觉得老屋檐下多了什么,歪头去看。“不用看,燕子在做窝呢?”老爹声音有些兴奋。
有十年了吧,屋檐下再也没见过燕子做窝。空中的电线上再也没见到一行行的燕子,空荡荡的,少了很多的神韵。“细雨鱼儿出,微风燕子斜”,竟成了遥远的回忆。
幸运的是,我的村庄远离城区,离开发还有30多里地。故而,村中还有我儿时的茅草房,有我走过十多年的小胡同,有我避过雨的小门楼……时光是留不住的,但记忆不能抹去,而能引起我们心灵回归的老屋老墙不应该就这样摧毁殆尽。
那些搬进高楼大厦的农人,学会了睡前洗脚,学会了看猫眼儿,可是空荡荡冰凉凉的楼道不如窄窄的小胡同温馨热闹。小胡同里,可以喝茶,可以乘凉,可以家长里短,甚至可以吵架……
现在,村里一年只有两天人很多。一是大年三十,儿女们就像候鸟似的从四面八方飞回来,大包小裹。一家人围坐在一起,是老爹老娘很快乐的时刻。二是大年初一,昔日空荡荡的街道,突然冒出锦衣绣服的人,南腔北调地相互问候。有的甚至不大认识对方,说了半天,才一拍脑袋:“你不是……”
在我的记忆中,有两条常年喧响的小河纵穿村庄,每天都有婶婶大娘们洗衣服时的欢声笑语,还有一大群的白鹅“曲项向天歌”,“白毛浮绿水,红掌拨清波”。现在,鸡鸭鹅都进了笼子,搬进了棚子。只见鸡蛋,不闻鸡鸣。
离开村子越远,时间越长,回到村里的时候,越发觉得村庄越来越空。儿时熟悉的面孔堆满了岁月的沟壑,牙床上空荡荡的,头顶上光秃秃的,甚至,眼光都是那样的空洞……
真的,现在的村子跟城市接近了,整齐划一的花墙代替了碎砖烂瓦竹篱笆,但我总觉得多了一些呆板,少了很多灵性。记得当年,父亲插下的树枝构成篱笆,那树枝在春风的吹拂下,在春雨的滋润下,新芽勃发,翠绿盎然,几年之后,又是大树参天。
曾经的村庄啊,家家户户炊烟袅袅。阡陌交通,鸡犬相闻。黄发垂髫,并怡然自乐。而今,“城中十万户”已经不是夸张,“此地两三家”,倒是事实。
真正的乡村空荡寥落,不是开始于人口的减少,而是从村民的口袋越来越空开始的。
面朝黄土背朝天的爹娘挣不到儿子娶媳妇的钱,就狠下心在村口送走了一天天走向婚龄的儿子。“好好读书吧,咱没有别的本事,考大学是你很好的出路。”于是,一颗颗好脑袋瓜再也没有回到村庄,全部圈在了钢筋混凝土的城市里。剩下的,也不再看重那几颗微不足道的粮食,再也不看重祖辈长期依存的地方。那一大片肥沃的土地竟然不能让一个小家庭幸福。宁愿土地荒着,也不想和他们的祖辈一样,在空荡荡的土地里勒着空荡荡的肚子做着空荡荡的梦。于是,他们涌进了城市。于是,城市越来越辉煌,乡村越来越空寥。
每当看到辽阔的田野里,蹒跚着苍老的脚步;每当看到昏黄的灯光下,对视着两双光彩不再的眼睛;每当……我总会杞人忧天地想,未来的乡村会怎样?
当然,乡村的未来是难以预料的,但我还是想做这样的猜想。当我们用凉水洗过头脑之后,应该会清醒一些。乡村,不是可以随意抹杀的,那是我们的根啊。一棵大树没有了发达的根系,面临的必然是枯槁。我们,若是丢失了乡村,哪里去寻找未来?
我相信:乡村,在历经一个空荡荡的阵痛之后,会再次焕发出生机,走进我们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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