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领导走了,就在今年大暑的那一天,走得非常安祥。
白领导刚到我家时,只是很小的一个小棉团,仿佛一粒洁白的雪球,走路还不太稳健,有些跌跌撞撞的,两只小眼睛水汪汪的,声音又甜又奓,显得特别软萌。
虽然外表非常娇弱,但白领导攀高爬低的本领一点也不弱,那天妻子刚把它从纸盒里拿出来,它蹒跚着在客厅走了几步,便扯住窗帘非常利索地爬上窗帘杆,动作矫健娴熟,一气呵成,全无幼弱之态。
也许是出于惊惧,白领导猴子一般悬吊在窗帘杆上,喵喵喵地嫩声叫唤着,任我们千呼万唤,就是不肯下来。无奈,我只好踩着凳子费了好大劲,才把它从窗帘上弄下来。
我摸了摸白领导的身子,发现白领导簌簌发抖,便用小碟子盛了点牛奶给它,白领导把粉嫩的鼻子伸到碟边嗅了嗅,嘡嘡嘡几下,很快就舔干了小碟中的牛奶。我不断用手抚摸它的头颈,白领导慢慢安定下来,并很快做出积极回应,伸出它薄薄的刀片一样的粉舌,痒酥酥地舔着我的手指,闭上水蒙蒙的眼睛,一副很享受的样子。
白领导浑身雪白,但四个脚爪却是金色的,头顶正中还有一分钱币大小的一撮金毛,尾毛也是一圈黄毛紧套着一圈白毛,金圈与银圈相间而生循环往复,仿佛一条镶金错银的虎尾钢鞭,显得华贵尊荣,气宇轩昂。
白领导的派头尽管很不俗,甚至可以说自带王气,但它的出身并不显赫,并非什么门阀世族。它自己也不是王孙公子富二代,而是地地道道的草根阶层屌丝男。但它不俗的外表和轩昂的仪态,很能镇唬人,致使许多初见者皆误以为它出身名门,谱系高贵,常常询问它的身价,弄得我颇显狼狈,苦笑不得。
白领导是妻子从娘家抱养来的。那年女儿高考,压力山大。为了减轻女儿的学习压力,妻子建议给女儿买只宠物。尽管其时我尚未真正接触过宠物,也没有饲养宠物的经验,但对猫狗之类莫名地有一种嫌恶,对城市里那些无所事事,整天牵只宠物满大街晃悠,掉膀子瞎胡转的狗男狗女,也没什么好感。所以心底里虽然对养宠物很不情愿,但事关女儿的前程,加之女儿也欢呼雀跃,非常愿意养,只得委曲求全,对妻子的提议表示赞同。
正在一家人讨论究竟养什么宠物,并议而未决时,恰好妻子的娘家侄子来作客,闲聊中说起他家的老猫生了一窝小猫,其中几只还非常可爱,虽然尚未断奶,但已被邻居们预订了。妻子听了后对女儿说,我们就不要买名贵宠物了,养什么都是养,就养一只家猫得了,那些名贵的宠物太娇气,我们侍侯不了。我也同意妻子的意见,于是妻子交代侄子无论如何都给我们留一只,并且言明必须是白色的。
这样,一个月以后,白领导就落草我家,坐次排我之后,坐了第四把交椅。女儿还为她的小宠物买了条系满小铃铛的绸带围脖,戴在小猫的脖子上,使它在房间里奔来跑去时,叮铃铃一路清音,显得非常悦耳动听。
“宠物”有了,但起个什么名字好,让一家人颇犯踌躇。因小猫的头顶有团金毛,我提议叫“金顶”,被女儿以俗气为由,一票否决。后来我又从金庸的小说中剽窃了一个现成的名字,说小猫头上那团黄毛像只太阳,长在头顶上,因此可以叫阳顶天,这个名字非常威风,而且阳顶天还是明教的掌门人,武功绝世,罕有其匹,以之称小猫比较合适,又被妻子以阳顶天死的不明不白否定。女儿说小猫的白毛洁净无瑕,就叫“棉花糖”或“雪球”,我反对说,棉花糖黏黏糊糊的,雪球容易溶化,起这么个名字,不吉利,兆示小猫有可能寿命不久。妻子说要不就叫“雪绒花”或“蒲公英”,咋样?也未得到我和女儿的首肯。我心有不甘,便从小猫的尾巴作文章,说猫和老虎是本家,老虎的全部本领都是向猫学的,猫长得又像老虎,加上小猫尾巴很像一条钢鞭,叫金鞭大王好不好?女儿说一叶障目,不见泰山,不妥。这样,关于小白猫的命名问题,就暂时搁置了下来,悬而未决。大家暂时皆以“猫猫子”或“尕猫”相呼,虽然土气不时髦,但叫着亲切顺口。
半年以后,外甥女带着她三岁的女儿薇薇来家,其时我正坐在电脑前写东西,小猫头上戴着女儿小时候玩过的黑色塑料眼镜,爬在台式电脑上,一边呼噜噜地打着鼾声,一边懒洋洋地监督我劳动。小薇薇见了小猫威严不凡的模样,大呼“领导、领导,白领导。”弄得我们全家都莫名其妙,直到外甥女赶过来看了,哑然失笑,说小猫的神态非常像她们单位的领导,所以薇薇才如此大叫。于是女儿说,要不,干脆就叫猫猫子“白领导”好了,我和妻子都表示赞同,认为这个名字挺别致的,不妨一叫。我还特意补充说,这名字很不赖,听着像个官儿,有点意思。再说我家累世布衣,贱为草根,有了白领导,多少与富贵沾了点边,我本俗人,不能免俗,就叫白领导得了。
于是一家人为小猫举行了隆重的冠名仪式,为它加官晋爵,小猫也因名得福,猫因名贵,在我家的坐次有了翻天覆地的提升,从第四跃居*一,坐了头把交椅,成了我家职务很高者,晋升为全家人的领导。全家也乐意唯小猫猫首是瞻,为他牵马坠镫,供其驱使。闲暇的时候,一家人都围着“白领导”打转,为它理毛梳背,端食喂水,沦落为它的奴仆,成为可怜兮兮的“铲屎官”。“白领导”心满意足地享受着我们为它提供的优质服务,满眼睥睨一世的神态,连句声儿都不吭。
起初,全家人以为白领导不过是只普通的家猫,没什么了不起的,便对它没抱太多的希望,只以平常心待之。但白领导非常聪明,天赋异秉,不得不让我们对它刮目相看。
首先它的语言模仿能力非常强,来我家不到一个月,它就学会了“嗯”和“啊”两个虚词,而且发出的声音和人几无差别,完全是自学成才,无心插柳,无论何时何地,只要我们呼唤一声“猫猫子”或“尕猫”,那怕它正呼呼大睡,都会立即用“嗯”和“啊”答应你一声,但也只是一声,之后无论你再呼唤它多少次,它都懒得回应,惜言如金。后来它有了“官名”,晋升为领导,也很快适应了姓名的变更,只要叫它一声“白领导”,它还是会或“嗯”或“啊”地答应一声。这让我非常惊奇,我不知道它是如何学会应声的,心想如果对它进行适当训练,也许它会学会更多的词,但由于我的懒惰,没有对它进行专门训练,所以终其一生,它也只会“嗯”和“啊”两个应声词。
白领导听力非常惊人。由于工作关系,我和妻子过得是早出晚归的日子,早上老早出去上班,直到晚上七时左右才回家,而这段时间,白领导基本在家中睡觉。但无论我们什么时候回来,都见它蹲在玄关处的镜台边,热烈地迎接我们,扑上来用前爪蹭蹭我们的胸脯,把头偎到衣襟前摩挲一阵子。我以为它是掌握了我们回家的大概时间,为了讨吃讨喝,便早早等候在那儿的。直到女儿放寒假后呆在家里,我们才知晓,其实它是能听出并分辨我和妻子脚步声的。女儿说,我们走后,它基本都在睡觉,只在饿了渴了时,会叫唤着向女儿要点吃喝,接着又去睡觉。但在我和妻子即将进门前的两三分钟,它会突然站起来,快步跑到门口,跃上镜台急躁地转来转去,等我们进门。女儿细细观察了许多次,如果外面的脚步声不是我和妻子的,它便无动于衷。由此证明,当我和妻子在楼道甚至小区园子里时,它就能听清并分辨出我俩的脚步声。
白领导很大的本领,是善于观颜察色,体察人的眼色,并看眼色行事。白领导非常能粘人,但我们忙着的时候,它总是一声不吭,乖乖地睡自己的觉,从不来打扰我们。即便没有给它按时开饭,它有些饥肠漉漉,也忍着不叫不闹,一旦我们闲了下来,它就会不声不息地粘上来,扑到脚边撒娇,当然,它很大的希望是有人把它揽在怀里,温柔地摩挲它的脑袋和脊背。有时,因为多种原因,我们会显得心情不好,脸色不够晴朗,尽管没有互相发脾气,也没有给它发脾气,但不知它是如何知晓的,总是怯怯地躲到一边,非常小心地瞅着我们,审慎的眼神像追光灯一样,眼巴巴地追随着我们,不声不响,直到它认为危险解除满天的云彩散了,才会一脸甜腻地挨过来,使我不得不对它的智商和情商叹服。白领导很大的享受,是晚餐后的那段幸福时光,这时我会坐在沙发上看会儿电视,白领导不失时机地偎过来,坐到我的怀里,眯缝着眼睛假寐,电视看不了多久,我的嗜眠症会不知不觉中发作,人慢慢地颓倒在沙发上进入黑甜之乡,呼呼大睡,鼾声如雷,而白领导则懒洋洋地睡在我身上,呼噜声比我尤响。
白领导成天呆在家,闲得无聊时,只能蹲在窗台上,看看外面的景致,抑或看看窗前走过的漂亮的女人和丑陋的男人,或者几个淘气的小孩在院子里疯闹,一眼羡慕的神情。后来白领导终于有了重大发现,它看到有一对麻雀夫妻,在我家墙外的通风管里安了家,麻雀们出入巢穴时,喜欢栖在窗外的防盗栏上,叽叽喳喳地闲聊上一阵子。白领导于是对这对鸟夫妻觊觎了许久,总想把它们攫取过来,作为自己果腹之物。它趁麻雀夫妻不注意,偷偷地跳上窗台,把身子尽量地伏得低低的,瞅准攻击的时机,出其不意跃起来,敏捷地向麻雀扑去,麻雀们丧魂落魄,惊慌失措地逃走了,落下几片纷乱的羽毛,而白领导的爪子,则重重地击在窗玻璃上。白领导低头看看自己的爪子,有些疑惑不解,它认为自己选择的出击时机恰到好处,行动一气呵成绝不拖泥带水,两只爪子也足够犀利,为什么偏偏失败了。但它毫不气馁,屡战屡败,直到遭遇了多次失败后,白领导终于明白,窗外的那几只麻雀,对它来说,不过是水中之花,镜中之月,它只能远观,不能亵玩,更不要说以之裹腹疗饥了。但白领导心有不甘,只要看到麻雀们在窗外扑腾,就会跳上窗台,眼巴巴地瞅着玻璃外的那些能飞能叫能闹腾的小精灵,满眼艳羡。但麻雀们的胆子却越来越大了,不仅不再害怕白领导发动攻击,而且还敢站在窗外,睁圆小而溜黑的小眼睛,和白领导对峙,公然挑衅白领导的*,对白领导张牙舞爪的恫吓,也置若罔视,让白领导颇感无奈,觉得这领导当的实在寡淡,恨不得高吟大风起兮云飞扬,威加屋内兮囿窗框,安得利爪兮攫飞鸟!这样过了不久,我发现白领导竟与两只麻雀缔结了互不侵犯和互不干涉内政条约,白领导允许麻雀们在窗外的铁框上啼叫扑腾,麻雀们也不在从外面故意挑衅和招惹白领导,双方和平共处,有时甚至隔着一块玻璃,友好地凝视一会儿,互致问候。
白领导也有刁钻和狡狯的一面。有次女儿回来说,她的一位同学家里也养猫,那同学说小猫很喜欢吃猪肝,她们家的小猫就喂猪肝,并建议我们也买只猪肝给白领导开开荦。于是我从菜市场买了只猪肝回家,准备给白领导加餐补充点营养,碍于生猪肝太腥气,又不便存放,便煮熟后,切了一小块给白领导。白领导闻到肉腥味,一下子扑过来,两只前爪紧紧地护住小碟子,口里发出呼噜噜的威胁声,一边贪婪地狼吞虎咽,一边不时扭头警惕地盯着我们,好像我们要抢它的食似的,三下五除二,就把那块猪肝吞进了肚里。我以为它没吃饱,又切了一小块给它,白领导故技重演,又几下就吞了下去,直到连续吞了五小块,合起来有我半个巴掌大的一片猪肝,直吃得肚皮圆鼓鼓的,脚步都有些蹒跚,实在吃不下去了,还依然眼巴巴地盯着放在桌上的猪肝,一副肚饱眼不饱的饕餮模样。大约半个月后,一整只猪肝都被白领导吃光了,我们又给它恢复原来的伙食水平,投放些猫粮、馍馍、面条之类的东西给它,但这时的白领导开始作怪了,它默默地走过来,闻闻食物,又懒洋洋地走开,到后来,干脆做出不屑一顾的样子,面对递到它鼻子下的食物碟子,头扭向一边,瞅都不瞅一眼。即使饿着肚子,白领导也干挨着,每天只喝点水或牛奶,如此干耗了三天后,白领导还是粒米未进。妻子说,这个奸嘴刁馋的东西,还真以为自己是领导了,给我们闹起绝食了,谁也别惯它,再饿它几天,看它认不认输,如果还不吃,今后就叫它乞丐得了,都是叫领导这个名字给叫坏了。但三天过后,白领导依然非猪肝不食,一身威武不能屈的凛然正气,宁愿饿得奄奄一息,也绝食“周粟”,妻子心疼了,终于应允给白领导恢复高干待遇,继续飧之以猪肝,这样,白领导和我们一家人的对峙,以白领导的大获全胜告终。其实,买猪肝和猫粮的费用相差无几,只是猪肝比较麻烦,得到副食品市场或水产店去买,买回来后还得煮熟,切成火柴盒大的小块,放到冰箱里冰冻起来,等到喂食时又得拿出来解冻。但麻烦归麻烦,既然家里养了只长嘴的东西,就得为它负责,不能让它受冻馁之虞,何况人家还是领导哩。
由于全家人的骄纵,白领导在我家上飞下落,窜高伏低,无所不为,猖獗得不可一世。但白领导也有害怕的事物。一是怕洗澡,白领导很小的时候,对什么都充满了好奇,每当它发现什么新鲜玩艺儿时,就会小心翼翼地靠过去,静悄悄地蹲在旁边,歪着脑袋认真打量上半天,然后用前爪试探性地拨弄一下,立即警觉地后退到一旁观察,看拨弄对象有何反映,若果对方毫无动静,它便靠上去再拨拉几下,复又退到一边观察,如此反复多次,直到确认无危险后,才会扑上去抱着该物撕咬玩耍起来。此外白领导还洁身自好,非常喜爱干净,闲下来时,常做的事就是用自己薄薄的舌头清理毛发,把自己拾缀的干干净净漂漂亮亮的,很少有不修边幅的时候。但白领导怕水,对水有一种天然的警觉,即使看见地面上有一坨不大的水渍,也会远远地绕开,好像水是什么不祥之物,一旦沾上一星半点,就会惹来麻烦似的。所以白领导特别怕洗澡,每当我们给它洗澡时,白领导总会竭尽全力反抗,四个脚爪死命地扼住澡盆边沿,死活不愿将自己的身子浸进水里,当它的身子被强按进水中时,白领导便瑟瑟颤抖起来,不断高声惨叫,并用充满无辜的眼神盯着人看,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一般,希望我们放过它。非但如此,白领导似乎还有未卜先知之能,每当准备给它洗澡时,它都事先早早地躲进猫舍里,死活不肯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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