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春风一吹,麦苗的情绪就高亢了。从寒冬的枷锁里挣脱出来,全身的细胞都在涌动,伸伸胳膊,扭扭腰肢,舒舒服服地向上,再向上。温暖的阳光下,蓝天为镜,春风当梳,将一头秀发梳理得蓬松而发亮。
山坡上,地坳里,小路边,到处都是一大片、一大片惹人心动的绿色,铺天盖地地向四周延伸着。这绿,是撩人的,是柔软的,是生动的。像流水,哗啦啦地向前奔涌;像绸缎,轻轻柔柔地铺展;像一面面绿色的旗帜,在春风中招展着,荡漾着。
母亲站在地头,把一片绿色收进眼底,一抹喜悦就盈在了脸上。我猜,母亲心里,一定在与麦苗对话,她一定在说,好好长吧,你们是我的希望。这是母亲的期盼,也是每一个农人对季节的期盼。
母亲扛着锄头走进麦地,麦苗的空隙间生长着藤蔓和杂草,尖锐的刺角芽,很主要的是燕麦,幼苗时不及时除掉,等它们成熟后,一棵燕麦的种子来年会引发更多的幼苗。我跟在母亲身后,把燕麦和青草都装进筐里,好带回去给家里的猪换换口味。尽管母亲说燕麦的叶子细一些,根部有点发白,我看了又看,却还是傻傻分不清,它们和麦子长得也太像了吧?
太阳很暖和,母亲有点热,去地头脱棉衣了。我放下手中的筐,拿起母亲丢下的锄头,学着母亲的样子锄草,忽然看见旁边有一棵燕麦,一锄头挖下去,举起燕麦高兴地对母亲喊,我也挖了一棵燕麦。母亲走过来,接过我手中的燕麦,有点惋惜地说,这是麦子。随即用锄头挖了个窝,把麦苗放回去,又拿了地头的水浇在根部。看母亲蹲下身抚弄麦苗,我心里忽然好难过,这燕麦,我咋就分不清呢?
这块地临近山脚,北头地势高,往南一米外忽低,像是被水流冲撞后的一个漩涡,每逢雨季,包围圈内的庄稼必处于久涝中,凄凄惨惨,耷耳垂目,没多久就萎黄了。母亲看着它们,叹着气,可惜、心疼,这又要少收多少麦子啊?
想要彻底解决这个问题,很好的办法就是沿着地边挖一条排水沟,可这实在是一个耗时的大工程,但除此之外,又别无良策。本就是靠力气吃饭的农民,只要能多收粮食,苦点累点又何妨?那个冬天,母亲带着镐头、铁锹,一直忙到开春,终于从麦地西北角到东南角挖了一条排水沟,足有五六十米长。第二年种麦之前,又拉着板车,把地头高处的土转运到低处,让整块地看上去平整了许多。
麦子离不开母亲的守护,母亲也需要麦子的支撑,母亲与麦子,就这样相依相恋,彼此给予,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我无法想象母亲当时是有着怎样的耐心和决心,我只记得,地平线外宽广的天空下,母亲站在一片绿色的海洋里,挥锄的身影像一个舵手独自撑船迎风破浪、勇往直前的无畏与强大。
二
年少时,我惧怕麦子,准确地说,是惧怕麦子上黑色的虫子,看它们紧紧地抱着麦穗,用一副贪婪的嘴脸吸取着麦粒的乳汁,心里极其厌恶,只想避而远之。
此时,麦子正是灌浆期,若被它们吸去营养,这一季怕是就少了收成,也少了好面白馍了。那时候,还没有农药,只能生生把它们夹死。赶上星期天,母亲让姐姐和我去地里帮忙。我向来对这些依附在植物上的软体动物充满了恐惧,哪怕一只,也会惊慌躲避,而偏偏这一年的虫子阵势浩大,面对这千军万马,我早已头皮发麻。
母亲在地埂边随手折了几根结实的细棍,每人两根,和姐姐下地夹虫了。我磨磨蹭蹭地走向地边,皱着眉,小心地走在麦地稍宽的间隙里,一边左右躲闪着,一边一点点地向前挪动着,眼睛不时地瞟着身边麦子上的虫子,生怕它们趁我不注意,爬到了我身上。想着它们张牙舞爪的样子,心里越发紧张,看着周边密密麻麻的黑虫子,顿觉自己陷入了四面楚歌的困境与无助。我站在那儿不敢动,浑身直打颤,带着哭腔对母亲说我头疼。母亲回头看了看我,说你回去吧。
得到母亲的赦免,我逃也似地离开了麦地,跑了很远,还心有余悸地回头望望,还好,没有追兵,属于安全地带。
我曾以为是自己成功地骗过了母亲,多年以后,我才知道,那是一份母爱。母亲爱自己的孩子,不忍看我难受的样子,而麦子也是母亲的孩子,母亲放过了我,却要花更多的时间去解救它们。
被虫子左一口右一口啃咬过的麦穗,瘦弱得可怜,它们都眼巴巴地盼着母亲的保护。母亲是不会看着自己的孩子受苦的,她弯着腰一棵棵仔细地检查。母亲把她的爱都给了自己的孩子,再苦再累,只希望孩子能好好长大!
三
父亲回来过,是帮母亲收麦的。那时候各中、小学放十天麦假,就是为了让老师和学生们都能回家帮忙的。民以食为天,生存是大于一切的事。
东山坡的麦子似乎故意放慢了脚步,全然不顾母亲焦急的神态,心思还游离在季节之外。直到麦假快完的前一天,父亲说,还是割了吧,也差不多了,等我走了你一个人怕是要割两天。
夜色里,母亲叹了口气,没说话,起身去磨镰刀了。
麦子割完,父亲就回学校了。母亲拉着板车,带着草绳、扦担,还有麻绳去东山坡捆麦子。母亲把挽在一起的草绳伸开,放在地上,又弯下腰抱起地上的麦子放在草绳上,我也跟着母亲抱麦子,抱了两三次后,母亲便让我扶着草绳上的麦堆,她一人去抱,等够一捆了,母亲就握着绳子两头,用膝盖把麦子压实了,紧紧地捆住。
太阳火辣辣地直射着,头上的汗水不停地往下滴,只能用衣袖擦擦。胳膊被麦芒扎得一道道红色的印痕,在汗水浸润中,痒痛难忍,我的脚步慢了下来,站着不想动,母亲却还在一趟一趟地来回奔走,像一条不知疲倦的游鱼。
麦子终于捆完了,太阳也收起耀眼的光芒,缓步向西了。母亲不敢松懈,用扦担挑起麦捆,一捆一捆地排放在路边的板车上,因为路远耗时,母亲就堆得高了些,又用麻绳从后至前紧紧地把麦捆捆住,以防路上摇晃掉落。
母亲握着板车把,拉着小山似的麦子,小心地走过两条堰堤,前面拐弯处上了斜坡,再穿过村庄的大路,就到村口的打麦场了。拐弯前,母亲停下歇了两分钟,将板车上用作辅助的麻绳套在肩头,又往手心里吐了口唾沫,搓了搓手,握紧车把,想要借着脚下这个三五步的小下坡的缓冲,蓄着劲儿往斜坡飞奔。麦堆重石一样地沉,刚上斜坡,就拽着母亲的脚步慢了下来。母亲低着头,右肩使劲地向前,紧攥车把的双手因用力而筋骨分明,脚板钉子般紧紧抓着地面,拼命向后蹬,也只如蜗牛一点点挪动。
可能是有石子挡住了车轮,重压之下,母亲使出全身力气,竟难以迈步。处在这半坡之上,周边又无人相助,上不得下不能。母亲喘了口气,试图扭转车把,谁知重心不稳,板车失控地下滑,拖着慌乱的母亲连步后退,导致母亲踩到石头崴伤了脚。
母亲坐在地上,脚疼得无力站起,她看着地上几捆散乱的麦子,无助的泪水,从眼里涌了出来。
母亲的泪,是一条悲伤的河流,泅湿了我整个童年。伴着收获的,还有艰辛和苦楚,面对生活,母亲一直都在负重前行。
四
晴朗的日子,阳光直射进母亲的卧房。看母亲拿着水瓢,从靠墙的大缸里舀出麦子,哗啦啦地倒进筐里,挑着麦子去堰塘淘洗。我就知道,母亲要做馍馍给我们吃了。
母亲把麦筐放进水里,用手搅拌着让麦子浸在水中,先用笊篱捞起漂在水面的杂物,又转动着笊篱一圈圈地把麦子捞起来倒进篾筐。淘完一筐,再用干毛巾反复地擦湿麦子,毛巾一遍遍地被拧出许多水,一会儿地上就湿了一大片。那一串串从毛巾上滴落的水珠,让我想起母亲在麦地里劳作时额头上淌过的汗水,当真是“粒粒皆辛苦”。
洗过的麦子还需晾晒,拿一床干净的被单铺在高粱箔上,用手把麦子均匀扒开,摊得薄一些,让阳光肆意地拥抱它们。傍晚时,母亲拿起麦粒放进嘴里,卡嘣一声脆响,母亲露出满意的笑容,麦子可以收了。
第二天,母亲把晒干的麦子放上板车,又拿了两个有塑料内袋的好袋子,拉着板车去邻村磨面粉。二三里路,两袋麦子,母亲走得轻快。
麦子倒进一个方形的斗里,开动机器,轰轰的声响中,麦子颤动着身子,经历着一场痛快的分娩,在机器的粉碎中,从下面的出口流出白花花的面粉,另一边出来的是麦麸。
母亲早用袋子接在了管口,不时地抖动一下袋子,让面粉都落在袋中。等机器停了,母亲拍拍管道,用刷子小心地把上面少许面粉扫干净,装进袋子。
回家后,母亲开始发面做馍馍。母亲经常会把发好的面团分成两份,一份做面软底硬的气巴馍,一份做两面金黄的烙馍。馍馍的香味总引得我们去厨房流连,一起锅,拿起一块就咬,又烫得咂着嘴放了回去。看着我们的馋样,母亲笑着说,这么多馍,够你们吃的,别心急。
五
成家后,我在几十里外的小城。远离了乡村,也远离了麦子。
城市的大街小巷,早晚都有白胖的馒头、包子、千层饼……各种面食,挑逗着我的味蕾。细细尝来,虽填饱了肚子,却又觉得少了点什么?
母亲每回来,都背着一个大袋子,除了自家菜园里种的新鲜蔬菜,还不忘给我带她亲手做的馍馍。她总细心地把馍馍装在一个白色透明袋里,拿出来的时候,袋子里还有白蒙蒙的水蒸气。看得出来,母亲是专门为我做的馍馍,做好就装在袋子里赶来了。
母亲打开袋子,闻着那种熟悉的味道,我就忍不住拿起一块塞到嘴里,馍馍还是软的,带着一些温度,吃得心里暖暖的,香香的,甜甜的。比这城里卖的小笼包、油酥饼什么的都好吃。
母亲笑着说,今年的麦子收成不错,除去卖的,家里还留了两大缸,等你回去了我再做馍馍。
我答应着,脑海里又忆起母亲在烈日下弯腰收麦的艰辛。这些年,母亲为了家辛苦操劳,不曾让我们受冻挨饿,而她自己,却是一再节俭,舍不得吃好穿好。我看着母亲,岁月给她的面容刻下了深深的皱纹,而那每一道,都是我们被爱过的证明。
哦,麦子,它甘甜的乳汁就如母亲的爱一样温暖踏实!
六
如今,母亲年纪大了,早已不再种麦了。我在城市,满眼的高楼阻挡着我远眺的目光,却无法阻隔我对麦子的想念。
每个春天,我总借着踏青之名,回一趟乡村。让自己置身田野,让麦苗的青渍沾染手指、衣衫,重重地染一身应有的色泽,感受着浓浓的泥土气息,让心如一粒发芽的麦子,饱满而充盈。
这才是踏青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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