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园】妹妹

　　 妹妹小我一岁，自小到大至今，总觉她像姐姐，我是妹妹。
　　 农村承包责任制刚开始那会，我们姊妹还小，父亲在外工作，每到双抢农忙，家里特缺劳动力。为不误农时，母亲带着我们姊妹起早贪黑的忙，很难熬是中午，烈日当空，毒辣的太阳炙烤着大地，田里的水都咕咕地冒泡泡，低头插秧苗时，一股股发酵的味道，直冲鼻孔。我自小体弱，插了一上午秧苗，到这时，常累得一仰头躺在田埂上，无法动弹。母亲怕我中暑，就叫我和妹妹先回家。我又累又饿，爬上田埂，有气无力往家走。走了会儿，没看见妹妹，回头叫她，她头也没抬，一边插秧一边说：“姐，你先回吧，我再插会儿。”傍晚收工回家，一身泥水，满身臭汗，怪难受的，真想马上洗澡，但妹妹和我谁先洗呢？正犹豫不绝，妹妹走过来说：“姐，你快去洗澡，我去菜园帮妈摘点菜做晚饭。”说完，提着篮子消失在暮色中。
　　 曾有朋友问我记忆中很好吃的月饼是哪种，多年前与妹妹一起分食的月饼美味，立即在唇齿间蔓延开来。中秋节晚上，母亲给我们姊妹每人一个月饼，在那个物质异常匮乏的年代，昏暗灯光下，桌上月饼的香味，透过被油渍浸透的包装纸，激得我们卑微热烈的味蕾，升腾起强烈的火焰，我和弟弟像猪八戒吃人参果一样，三下五除二，一块月饼还没吃出什么味，就到了肚里。再看妹妹，正慢慢用手掰着，一点一点地吃，似在细细品味其间的美味。我们看着她手中的月饼，馋涎欲滴。面对我们的谗相，妹妹微笑着，将剩下的月饼平分开来，一起吃。这次我不再囫囵吞枣，也学着妹妹的样子，慢慢吃，月饼的美味，很快在口中洋溢开来，也充满着记忆的长河。
　　 参加工作后，看到妹妹的机会少了。有次下班回宿舍，刚上楼梯，只见妹妹提着大包东西，在楼梯口焦急的等我。我惊喜地看到一向不长个子的妹妹，不仅长高很多，还长漂亮了，黑里透红的脸蛋，乌黑发亮的头发，一套蓝色衣裤，透出青春、健美的活力。我拉着她红活圆实的手，看了又看，开心极了。到了宿舍，妹妹从包里拿出一堆的菜，我望着直发愣，没有冰箱，这么多菜，不坏掉才怪。妹妹看看我，笑道：“姐，你不是有炉子，可以做饭吗？这两天，我们自己做饭吃，不上食堂，这样就不用担心菜会坏了，还能节约一点呢。”说完，动手准备晚上的菜，余下的整齐的摆在墙角。接着，又帮我淘米、煮饭、炒菜，那天晚上，我吃到了一顿久违的香喷喷的饭菜。
　　 随着我和妹妹相继结婚成家，见面的次数逾来逾少，只有逢年过节回去看望父母时，才能聚一聚。虽说也是为人妻为人母了，可不知为什么，每次回老家，我就不觉恢复了原先在家的状态，坐在房间要么看电视，要么看书，倦了就出去走走，不像是回娘家的女儿，倒像远道而来的客人。妹妹与我不同，她似乎闲不住，一到家，就忙开了，不是进厨房帮母亲切菜、炒菜，就是铡猪草、喂猪。吃完饭，又麻利地帮母亲收碗筷，洗刷。多年来，我一直心安理得地的享用着这样的“招待”，而今回想起来，汗颜不己。
　　 去年，妹妹家建了栋三层的楼房，我有次回老家，便去看看。那天，下着朦朦细雨，快到她家时，看到雨雾中一个瘦弱的身影，吃力地推着一辆斗车运废砖，正疑惑，背影转过来，原来是妹妹。我看她全身又是灰尘，又是汗水，还混合着雨水，便问妹夫哪去了，怎么就她一个人在这忙？妹妹擦了一把汗，笑着说：“他在上班（妹夫在附近一家瓷厂工作），建这栋房子我没要他请一天假，反正是包工包料，我也不用做什么，就是跑腿，看材料，监工，没什么事。”我望着妹妹，黑瘦的脸上，竟有了细细的皱纹，心里一酸，不禁轻轻拉住她的手。一抓她的手，心里咯噔一下，妹妹的手怎么这么粗糙，像长了剌，那双红活圆实的手哪去了？那张黑里透红的脸哪去了？一阵酸痛掠过我的心头，眼睛有些模糊。
　　 我生性内向讷言，很多事情上，显出惊人的低能，常感人生烟雨蒙蒙，每当此时，妹妹瘦弱的身影，乐观的笑脸，便在眼前浮现，让我不禁为自己的矫情与脆弱羞愧，无形中，似乎又增添了新的力量与勇气。